地下室究竟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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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斯赫尔急于找到最完美的身体,仍然像换衣服一样换人,甚至换得更勤,约书亚有时真恨自己现在看得见。要是不能从众人中一眼认出辛斯赫尔,他的爱人就会很不高兴。那些一口一个“先知”的信徒们把辛斯赫尔捧得像个皇帝一样。
有一次约书亚见一个穿着施法者黑袍的青年迎面走来,没戴面纱,兜帽阴影下露出秀气的下巴微微扬起,有股施法者高傲漠然的神气。约书亚看得出这样的青年是辛斯赫尔喜欢的类型。他自然而然地朝那人走过去,青年愣了一下,慌张地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
“你认错了,神父,我才是辛斯赫尔。”
约书亚转过头,身后站着另一个黑袍青年,金色的眼睛从面纱底下灼灼透出来,好像能直接穿透网面。辛斯赫尔弯起眼睛笑道:“真巧,我正要找个机会给你介绍。那是沙里奥,我的学生;亲爱的沙里奥,看来约书亚神父很喜欢你,你愿意给他展示一下我刚才教你的照明术吗?”
不久之后的一个晌午,约书亚亲眼看见沙里奥被斩首。青年近乎赤裸,只在腰间围了一块麻布,他赤裸的双脚踩在石砖地面上的脚步轻快,不是因为愉悦,而是感到地面灼烫。
一条绳索套在他脖子上,由圣堂侍从牵到天井中央,就像牵来一匹不情不愿的牲口。许多人从走廊上往下看,酷似身处角斗场观众席上。
沙里奥跪在地上,身体深深折叠成一团,头颅往前送。处刑的侍从挥起斧头,发出沉重的剁肉声,砍到第三下,人头才滚落出去。
辛斯赫尔亲昵地揽着约书亚的肩膀,为他倒了一杯葡萄酒。约书亚拿不稳,酒杯砸在地上,碎了。辛斯赫尔看也不看,顺手将自己那杯递到神父嘴边,酒液浸湿了约书亚的唇珠。
“为什么,辛斯赫尔?”约书亚嘴唇嗫嚅。
“我只是属于我自己这类人的法律,我不是一切人的法律。”
辛斯赫尔将脸靠近约书亚,几乎是耳鬓厮磨的距离,他说话时的吐息不断地轻轻拂起那层面纱。“得了,当然是因为他做了不可饶恕的事。亲爱的,我的玩笑话还是讲得很差,是吗?你怎么不笑一笑?”
他高举酒杯,向众人遥祝:“这血为我们的母亲,我们的女神哈罗妮。永远,永远不要挑起她的怒火。”
红酒滑入咽喉,味道像一口冷冷的血。约书亚捂住嘴,竭力忍住呕吐。
——忍不住。
他吐得太难看,先知闪开了些,以免污物染湿他那滚金边的长袍下摆。约书亚听见辛斯赫尔对仆人说:“找两个人来擦擦,叫个医生来。……这可怜的东西当然是中暑了。”
有人请走了约书亚,他和台上的尸体同时被拖往截然不同的方向。医生为约书亚做了细致的检查,认为他不过是受了惊吓。为了应付神经过敏的先知大人,他还是给约书亚开了些安神的药,那些药水尝起来并不比解暑药更好。见约书亚露出厌烦的神色,医生劝慰他:“先知在乎你。”
辛斯赫尔在乎他,太在乎了,生怕他受一点伤,生一点病。时下里最新的医学研究说什么方式是健康的,他就要求约书亚按这种方式来生活。辛斯赫尔的确把约书亚养得好极了,像贵妇怀里抱着的宠物狗那样油光水滑,一眼看去就知道这东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约书亚真希望有人能结束这荒唐的一切。如果光之战士前来讨伐他们,他愿意和辛斯赫尔一同引颈受戮。可他注定什么也等不来,那位大英雄远赴天外天垓,正要对付试图将所有星球都毁于一旦的怪物。和他们不同,那才是那个真正有可能阻止末日来临的人,没空管地上的荒唐事。
砂之心金玉其外,在它的腹中,一切事物渐渐滑向失控。有一伙狂热的虔信徒常伴辛斯赫尔左右,他们似乎在地下室进行什么隐秘的活动,而这种活动将寻常信徒和约书亚完全排除在外。
更可疑的是,辛斯赫尔主持活动后明显状态异常。他显得很愉快,太愉快了,像个醉酒的人。可约书亚知道辛斯赫尔从不喝酒,使祂上瘾的必定是别的东西。
约书亚感到压在身上的躯壳沉重得像浸过水,抚摸他身体的手和触手是那么急切,不得章法地——祂甚至控制不了自己是人还是怪物。约书亚惊慌地转过头来,霎时间精神恍惚,一百双嗜血的眼睛让他头晕目眩,摘去项链后才缓缓恢复理智。
“你怎么了?”约书亚向一片黑暗质问,“你们在底下搞什么?”
“不过是些用来笼络人心的、无伤大雅的祭祀。你知道我是什么,我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出原形,那可不是谁都接受得了的……嗳,别想了,亲爱的,你最近怎么总是不专心?是我使你失去兴趣了吗?吻我吧。”
辛斯赫尔想转移话题,他的老办法总是百试百灵。可悲的是,性仍然是那么快乐,快乐得可耻。与它相伴的爱情甜蜜如毒药,约书亚不禁想,饮鸩止渴却不死不腐的自己难道不也是怪物?他被情浪裹挟,想抓住什么以停下来,却发现整个世界都随着他一起沉浮。
地下室究竟有什么?约书亚决心要一探究竟。行动那天他喝了很浓的咖啡,为求清醒和专注。即便学魔法比常人晚了三十年,他的法术仍然能让每个活人守卫晕头转向地为他让路。
他意识到自己前往的是真正的禁忌之地,通往地下的路上除了机关暗门之外还有魔法锁,这是只允许法师通行的场所。最后一层大门由行尸看守,约书亚摘下手套,像个主教那样伸出手去——行尸握住他手的冰凉使他战栗,那缓缓靠上来的尸首的面庞令他呼吸停止。
一个吻落在他的无名指戒指上。行尸从他的戒指里嗅到了辛斯赫尔的气味:“我的主人,请进。”
门开后,露出昏黑的通道,从下方传来腐朽的血气,宛如一场噩梦。约书亚一步步往下走,墙上的蜡油散发出一股陌生的脂肪臭味。
约书亚走下阶梯,来到一个宽阔的平台。这里的面积堪比地面上的弥撒堂,连结构也遥相呼应。圆心是祭祀台,祭祀台周围一圈干涸的河道,散发出不详的臭味。铁锈混合熟烂的甜腥,几乎有些……
不、不,不。心念电转,约书亚脸色煞白,因为他意识到这气味他曾闻见过。腐烂甜味的源头不是果实,而是尸体。这里有尸体。
他在惊惧中战栗,错过了隐约的脚步声。左手边一扇铁门吱呀推开,走出一个苍白的中原男子,他上身赤膊,亦光着脚,身后地上有一个很浅的血脚印。约书亚来不及躲,与他迎面撞见,两人显然都很意外,在惊疑不定的沉默中对峙了好几秒钟。
“我……”约书亚急中生智,开口说,“我奉女神之命而来,作为她的使者巡视此地。我所言即你主圣言。”
他没料到自己学辛斯赫尔说话的口气竟然能够这么像。他和辛斯赫尔真是太亲密了,他悲哀地想道。
烛火映亮约书亚的半张脸。他的脸毫无血色,脸上那哀伤而严肃的神情与画上的圣徒别无二致。
青年望着他,半晌,深深鞠了一躬:“天使,我的名字叫德卡尔。很乐意为您效劳。”
没有退路了。约书亚说:“现在,带我前往地下深处,我必须亲自视察每一处,查清是否有任何不洁之物玷污了圣地。”
德卡尔热情地为他引路。当这个青年转过身,走在约书亚前方,约书亚清楚看到此人后背的惨状——他的后背上遍布鞭痕,那片原本该是白色的皮肤血肉模糊,几乎完全染成了粉色。可德卡尔却恍若不觉,喋喋不休地介绍,只有声音里的一丝颤抖透露他的确能感到疼痛:“您不必担心见到污秽。一切异端和魔鬼都已被我们清除,他们胆敢为祸人间,就要做好准备在人间的炼狱中受刑。”
此地共有十二个铁门紧锁的房间,名为德卡尔的青年身上只有其中几扇门的钥匙。他领约书亚来到停尸房,地上整齐摆着反对者的尸体,白布从头盖到脚,有些底下看去空空的,似乎缺了胳膊或腿;有些则在口鼻处透出血色。
约书亚摸到其中一具尸体,皮肤紧绷,好像里面充绵太满,稍一用力汁液就要绽出来。这是一个猫魅族,皮下水肿使他膨胀得像中原人族一般大小,他的两根手指碳化蜷缩,无疑是火烧导致的。什么罪至于此?
约书亚感到一股锥心的刺痛漫过全身。他不认识这个人,却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的折磨。他知道自己穷极想象也不过只有这可怜人真正感受到的十之一二。他跌坐在地,呜咽起来,那软弱而痛苦的泪水洇湿了无名死者的裹尸布。
“天使在哀悼。”德卡尔喃喃道。他跪下来,挤到约书亚身边,殷勤地说,“听说天使的眼泪能治愈创伤,让我用您的泪水来抹抹伤口吧!行吗?求您啦。”
“你的伤是怎么来的?”
“是我自己忏悔。”
“你做了什么错事?”
“洗清了就过去了,我们不会再谈啦。”德卡尔腼腆地说。
“我问你——你看到这些,难道不感到可怜吗?你不害怕?”
“可怜?害怕?”德卡尔好像觉得他这话特别奇怪,“别告诉我您看不出来,真的,请别考验我,我是一个非常愚钝的人呀。这残留的躯壳不过是魔鬼的障眼法,人们一旦心软愧疚,就给了祂们可乘之机。等我们把这些尸首集中起来焚烧殆尽,魔鬼失去了寄生的容器,就只得灰溜溜地滚回冥界了。您还好吧?您还看不看别的房间啦?”
自以为正在给天使领路的青年兴奋至极,神情恍惚,滔滔不绝地介绍这个人间炼狱的各种刑具。他完全没注意到“天使”摇摇欲坠,或者说每个不常待在此地的人的表情总是大同小异,不足为奇。
约书亚在另一间屋子里见到一个类似四柱液压机的装置,底板上有干涸的血迹和一些黄白相间的可疑污渍。德卡尔指着它:“这是先知的杰作,从铸造厂得来的灵感。我敢说,每个人心里都有碾碎完好之物的念头,只有先知这残酷的天才有能力和权力付之行动。”
德卡尔用一种带着诡异喘息的兴奋语气说:“我们的敌人,也就是受刑者将会被捆绑起来,跪在底板上。刑具启动后,上压板缓缓降下来,那足以塑形金属的压力能让最高傲的人低下头。
“受刑者紧紧地跪着,大腿挤着小腿,胸膛几乎贴向膝盖——这时候他发不出什么尖叫,只有鼻子里一点哀鸣。先知怕吵闹,他最喜欢这个让人安静的刑具。
“压力让受刑者的体态超过人体自然折叠的极限,他会短暂地肿起来,全身发红,然后,随着压板继续下降发出一种挤压和折断的响声。断骨从皮肤下刺出来,人体彻底变成一滩血肉组成的烂泥,连颅骨也会瘪的。
“我们测试过最佳的情况是压到距底板二十星寸左右,受刑者已经死透了,皮肤像濒临极限的气球,勉强把血肉兜住,不至于炸开来,弄得到处脏兮兮的。呵呵……啊,天使大人,您怎么啦,您这是怎么啦?……”
约书亚勉强回到房间,一踏进“安全”的区域,他就彻底化为一滩烂泥,恍恍惚惚地发起高烧来。
辛斯赫尔守在床边照顾他,用湿毛巾给他擦脸。
感到别人的手碰到自己的脸,约书亚尖叫出声。他以为自己说了很复杂的话,可实际上他只是一边流泪一边惨叫着重复:“救救我!救救我!”
这种痛苦的谵妄持续了好几天。有个治疗师来为他吟诵安神的咒语,那之后,约书亚终于清醒过来,认得出床边的人是谁,能够正常谈话了。
辛斯赫尔没有像往常一样柔声安慰他,而是说:“你看见不该看的东西了。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别到地下室去?这次我不打算为你删除记忆,否则你永远也不会长记性。”
约书亚绝望地打了个寒战。他战战兢兢地哭起来,眼泪干了,脸上的皮肤紧绷绷、火辣辣的。那副不知所措的惨相实在可怜,辛斯赫尔叹了口气,用湿毛巾为他擦脸,以掌心融化绵羊油,抹在他的面颊上:“我还没有开始跟你算账,你自己就先吓成这样了。你说你为什么偏要去挑拨人类那羸弱的神经?”
他不提倒也罢了,一旦提起,约书亚就回想起在地下室见到的噩梦。约书亚说:“你让我恶心。你所行的那些事,以女神的名义行的那些事……你没有信仰、没有道德,也没有一丝人性。辛斯赫尔,你太可怕了。”
辛斯赫尔歪头望着他:“你和我相爱这么久,今天头一次知道我是这样的东西?”
见约书亚露出嫌恶的表情,他又受伤了似的轻声为自己辩解:“我不过是挪用了你们的文化。书上记载了许多残酷的人和事,随便一场战争就能耗尽几千几万条人命。论罪大恶极,轮得上我吗?何况我——”
辛斯赫尔再度提起他那‘只不过是看看’的借口。他好像真以为诱骗一个人去死,或命令一个人操控屠宰别人的刑具,由于并没有经过他的双手,他就能说自己是干净的。
约书亚再也听不下去他的歪理邪说了。他掐住辛斯赫尔的脖子,那苍白优美的脖颈在他虎口下变形,脑袋歪向一边,不合常理地——因为脖颈里并没有一根颈骨,有的只是柔软变形的触手。
辛斯赫尔把眼睛转过来看着约书亚。那是有点恼怒,有点挑衅,也仿佛是带着一股恶作剧的喜悦的眼神。*掐死我吧,亲爱的。过会儿见……?*
约书亚绝望地松开手。辛斯赫尔扳正自己的脑袋,心有余悸地摸了摸留下了一圈掐痕的脖子。看得出来祂不擅长应对冲突,因为在这之前任何同祂意见相左的人都死了。面前这个人是不能杀死的,因为这个人代表着祂的爱。
辛斯赫尔整了整约书亚背后垫着的枕头,把神父的胳膊塞进被子底下,将被子掖好。一个严肃地过家家的孩子,把一切调整得接近样板范式。约书亚能做的抗议不过是把头转向另一边,拒绝看他。
辛斯赫尔说:“我听说给你带路的那个人叫德卡尔。你想不想知道他会怎样?”
约书亚偏了偏头,低声说:“你想做什么?”
“取决于你的表现。现在你对我这么坏,那家伙必定是完蛋了。”
神父绝望地冷笑了一声。“你打算用你那些天才的发明招待他?好吧,当你烧热熔炉的时候,最好祈祷我不在里面。也许我会掉进去。你也说过,我现在像头老鼠似的,跑到哪儿去都不奇怪。”
辛斯赫尔讶异地沉默了一会儿,大笑起来。“你是说,你要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惩罚自己——以惩罚我吗?神父,你真是有一颗圣人一般的心。你是知道我爱你才这样说的。这难道不可笑吗?如果我不在乎呢?你还有什么话说?”
约书亚内心深处的担忧被辛斯赫尔轻描淡写地揭开,暴露在外。赤裸坦白的羞辱让约书亚脑海中一片空白。在这悬殊的棋盘上,他在对弈伊始就已溃不成军。
可紧接着,辛斯赫尔执起他的手来亲吻,紧紧握住他的手腕,凑近他耳边嗫嚅:
“请你别那样做,亲爱的,那样我会很伤心的。哪怕你受了一点点伤,我都会因此心如刀绞。我会亲吻你的伤口,为你包扎好。我会认为是我没有照顾好你。然后我会想,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应该把拉蒙·约书亚的生命安全问题全权交由辛斯赫尔负责?我会像人们对待爱犬一样为你戴好项圈,狗绳攥在我手里,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当我不得不把你放在某处,我的眼线会替我看好你。你仍然拥有一切,除了,”他顿了顿,“不被看着的自由。”
辛斯赫尔那神经质的语气使他的长篇大论听起来像咒语,念完最后一个音节,咒语就会生效。祂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会生效,总是这样。
约书亚在悉心照料下好了起来。他又瘦了些,这是由于睡眠失常和食欲不振,并且他又开始酗酒。他一旦喝醉就随机拉住别人絮絮叨叨地说醉话,信徒们都烦透了他,然而因为知道先知不会喜欢他们对这个醉鬼神父恶语相向,只好忍受。
人们都躲着他,不听他说颠三倒四的醉话。于是约书亚闯进菈菈达·菈达的办公室,手舞足蹈地描述地下室正在进行什么邪恶而残酷的活动,然后,作为总结,他说:“你但凡有一点良心,就应该和我一起阻止这一切,因为我知道你是这里除了辛斯赫尔之外魔法水平最高的人。”
“我,”菈达指着自己,“良心?我的良心就是知道辛斯赫尔救过我的命。”
约书亚尴尬而迷茫地停住了。菈达对他说:“你这人真奇怪。要我看,那暴君非常爱你。他私下里打你么?他偷腥么?”
“什么?”
“那就是都没有了。还有什么不好的?如果我也有一个比我年轻二十岁的漂亮丈夫,我不敢想我会是个多么善良乐观的女人,”菈达说,“如果给你一个重来的机会,你愿意永远别认识他吗?”
约书亚大吃一惊,许久,从牙齿之间挤出一句:“事已至此,说这种假设没有意义。”
菈达彻底烦了,她说:“真是油盐不进!我忙着呢,没空给你们调理情感关系。”
她从凳子上跳下来,把醉鬼推出去,对着约书亚失魂落魄的背影说:“好啦,别想那么多,少关心会给自己惹麻烦的事。这间圣堂里邪恶的事那么多,你我死后是一定是要下地狱了,还是好好珍惜现实生活吧。”
约书亚孤立无援。他在晨祷时混在人群中,焦躁地等待管风琴演奏结束。在辛斯赫尔尚未开口的间歇,他爬到椅子上,站在上面高声布道:复活是假象,神迹是骗局,这座建立在谎言上的圣堂充满罪恶,合该被沙海吞没殆尽。
信徒们大惊失色,大受冒犯,大为光火。你怎么敢这么说?约书亚固然是尊贵的祭司,可他们宁愿相信此刻面前的只是一个假充祭司的异端。
无数只手把约书亚拽下来,有人打他,有人朝他身上砸东西,在一片混乱中,先知紧急叫停,让自己的亲卫捉住那个异端,将其下狱审问,并宣布很快会有结果。
约书亚失魂落魄地坐在铁床上。辛斯赫尔来了,他将提灯举起来照约书亚,这个哀伤的男人难堪地躲开他。先知掀开兜帽,解去面纱,露出一个刻薄的笑容:“自讨苦吃。”
他从怀中取出药膏来替约书亚上药——这倒霉蛋的脸被指甲抓破了一道。
“你要颠覆我的统治吗?为什么呢?只要你想,我愿意把一切权力都让给你。你知道我情愿跪在地上亲吻你的脚尖,称你为主教;或者让我来把你捧成真正的神明也未尝不可。是你自己退居幕后,把事务全抛给我,不是吗?你又为什么偏要给我捣乱呢?”
约书亚疲倦地说:“是的,我承认,你说的一切我都认。我做错了许多事,也许已经没有改变的机会。如果你需要杀了我,就尽管做吧。我要告诉你,你所做的这一切已经彻底违背了哈罗妮的教义,违背了这世间任何善神的心愿,总有一天要得到报应。我只不过是比你先走一步。”
“错了,”辛斯赫尔说,“你应该说:‘都是因为我喝了酒,才说出这么些胡话。亲爱的,求你了,带我回房间去吧。’”
约书亚荒谬地看着他。“我不会这么说的。”
辛斯赫尔望着他,他转而望向别处;就算掐着他的脸转向自己,他的眼睛也会移开。辛斯赫尔攥住约书亚领口的项链,一把扯下来。重变回盲人的男人脸上终于显出一抹无措。
辛斯赫尔用讲道理的人彻底失去耐心的冷淡语气说:“你要知道,有时候太过倔强就不再有趣了。好吧,如你所愿,就按照规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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