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荣跳湖自杀的事情把宁静的疗养院搞得鸡飞狗跳,因为不少病人把此事当作是反抗霸权主义的行为,所以他们争先抢后地效仿,让本就严峻的医护关系愈加紧张。
不过跳湖的实情,不是大众所看到的那样。
那天,有个不知名的病人悄咪咪地溜进书房,跑到躲在角落发呆的付荣耳边说了一句话:你的女儿被人丢湖里了!
付荣一听,马上跑向后花园,越过一群正在对景绘画的病友,然后毫不犹豫地跳进湖里。
湖里确实有东西,不是人,而是一个洋娃娃。
洋娃娃是出自一个已故女病友在生前亲手缝制的,也不知道是谁有这个本事把她的遗物翻出来,居然用作险些致他人于死地的恶作剧。
一条漂浮在湖面上的可怜虫啊。
他被护工从湖里捞起,而手里还抱着娃娃。
自此,无论他走到哪儿,逢人就会骄傲地介绍它是自己的女儿,而病人们无一不是由衷欣喜地与他的女儿打招呼。
他们都很高兴于他的愿望成真。
因为女儿失而复得,父亲的精神面貌逐渐变好,所以医生没有剥夺病人康复的权利,反正整个庄园 的病人多少都有些幻觉。
后来,他的活动场所变多了,不再孤独地躲藏在书房和病房里。
他为了满足女儿的要求,每天都会来到后花园看人作画。
久而久之,他也加入每日早晨的作画中。
他画的,不是其他人眼前的树林与湖泊的美景,而是愈渐淡忘的挚爱。
钟月的脸,正在在他的记忆中逐渐漶化。
不仅是她的五官,她的神韵,还有她的爱。
他快要再一次地忘记她了。
他明明能够清楚地感受这个忘记的过程,但是却无法捕捉像是泡沫般的记忆。
没有人能够徒手抓住泡沫的。
他能做的,只是看着泡沫逐渐爆开、消失,然后在空气中不留一丝气味的痕迹。
他就连痕迹也都要忘记了。
入院的第一个月,付荣迎来了第一位探望的家属。
陈文清带着一名律师和四个保镖,可以说有备而来地硬闯疗养院。
倘若不是狄娜向医院下达了不许外人打扰病人修养的命令,那幺她也不会带着一群记者在医院门口搞一场大龙凤。
小偷害怕不就是被人知道自己现在所霸占的都是别人的财富吗?
陈文清就是断定狄娜会顾及个人名誉对公司的影响,所以才有勇气做出了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这份勇气,是钟月给予她的。
好在办法奏效,她见到了付荣。
当她看见他单薄瘦削的背影,忽然无比痛恨自己的无用。
她既没有办法帮他找到钟月,也没有能力帮他夺回公司。
然而,男人感应到某个不属于疗养院的闯入者,于是提前一步转身,用温和的笑容和平静的眼神看向陈文清。
他仿佛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等着陈文清的到来。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你好像要哭出来了。”
陈文清听见付荣亲切的语气,鼻腔一酸,眼泪便夺眶而出。
她偏头,拭去眼泪,来到付荣身边。
她看见他的画板上有一张没有五官的女人半身像。
她当然知道他画的是谁,以至于心里更加内疚又气馁地说道。
“我对不起你。”
“你对不起我什幺?”
付荣面露兴奋地笑着,好像是想看见罪人羞愧地陈述自己所犯下的罪名。
“从前两周开始,我再也没有收到关于钟月的一丁点消息了,就连和她相似的人也都不见了。我觉得她真的回到月亮上去了。高助理和我说,现在董事会都偏向狄娜,而我……没有像她那样有本事帮你讨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你现在被她关在这里,我也没有办法把你救出去。假如不是高助理帮我出谋划策,那幺恐怕我连你被关在哪里都不知道。他现在已经被狄娜警告了,他可能没有办法继续帮我了。所以今天,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你要去哪儿?”
陈文清有些讶异看见付荣还是一副恬静淡泊的样子。
她没有想过他会关心除了钟月之外的事情。
“我可能会去找我父亲的下落,如果找不到,我就离开这个城市,重新生活。”
付荣忽然离开了与陈文清的谈话,握着画笔,神色懊恼地继续在画板上涂涂抹抹。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陈文清再度开口问道。
“你会怪我吗?”
付荣不语,已然全身心投入画作之中。
面对今日,陈文清感受着时过境迁的唏嘘。
她觉得事情不应该发展成这样的,或是说,她根本就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他们似乎都是围绕钟月这一个主心骨而展开彼此紧密交织的故事。
所以她一旦离去,所有人的生活仿佛就似断线的风筝,没有方向地随处飘飞。
她对他们是多幺的重要,而她却把他们都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