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讨媳妇,他们能说什么?
-----正文-----
“除了我还有谁?”
岳清张了张嘴,似是想说点什么,却莫名其妙收到叶秋一个紧张的眼神。
叶白山若无其事地看着报纸,却明显心不在焉:“你弟弟说你这次带人回来。”
“谁说的谁带啊,”叶修笑着瞥了眼叶秋,“不是我说的,别问我。”
叶白山皱了皱眉。
从叶修进门起的大家心照不宣的那种佯装的平静,似乎终于被什么东西揉皱撕开了。盛放着四个人的卧室一瞬间变得狭小起来,叶秋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心里无比后悔刚才搬了两个凳子回来。
“呃爸爸……”
“那你回来干什么的?”叶白山合上报纸,冷淡地朝叶修的方向看去。
叶修很平静,说:“听说妈生病了,回来看看。”
叶白山冷笑:“是不是还想让我们夸你句孝顺?”
“……谈不上。”叶修垂下视线,他局促地用手撑着膝盖,在余光里看到叶白山的胸膛微微起伏,静了静,开口道:“爸。”
叶白山没应。
但叶修却突然说不出话了。明明想说的话那么多,可此时此刻,面对父亲严厉的眼神和还在病中的母亲,他突然觉得无从说起。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那些不被理解的东西一直都在,从来没有因为他回几趟家、得几次冠军而消弭。
他们甚至连一句关于杭州的话都不愿接。
那是两个世界。
“但我确实有喜欢的人了,”他说,“我们相识也和我的工作、我的事业有关。”
满屋静寂,无人说话。
于是他继续说道:“爸,妈,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叶白山看到叶秋在偷偷拉叶修的衣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谈你偷你弟弟的身份证离家出走打游戏?还是谈你动辄三五年连个信儿都没有,联系你的方式是靠我们帮你擦屁股?“
叶秋、岳清:“……”
叶修微屈手指,努力压下自己的情绪:“谈你什么时候才能放弃你的成见。我是在打职业比赛,拿的也是职业冠军。每个人都可以跑步,但不是每个人都会参加奥运会和世锦赛。这是竞技。”
“所以你就抛下你的父母亲人去竞技,很光荣是吗叶修?”叶白山看着他,慢慢地说:“你的工作需要你放弃家人,所以你就放弃了?”
“我没放弃。”
“没放弃?”叶白山反问:“没放弃经年累月不回家不打电话不报备?还装模做样地说你妈妈生病了你回来看看,你妈妈生了多少次病,你知道吗?你又回家几次!”
岳清见他几乎要拍桌子,皱眉不悦:“要吵出去吵,还嫌不够我烦的?”
叶秋也忙跟着解释:“爸爸他不是那个意思,是他先说回家看看,之后才知道妈妈……”
“他心里还有这个家?”叶白山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有吗,嗯?”
“我不想吵架,”叶修闭了闭眼,他艰难地说道,“不联系你们是我的错,离家出走也是我不对,我承认心里有气,但那都是因为……”
“你心里有气?我们心里还有气呢!”叶白山骤然吼道:“你有什么资格生气?你还想和我们谈谈?你拿什么谈?是,你拿了冠军了,那又怎么样?叶修,来,你来,你告诉我,再告诉你妈妈,你弟弟,这冠军你能拿几年?啊?你还能再玩几年?几年?!”
“够了没有!”岳清嚷完,不可抑制地咳嗽起来,吓得叶秋连忙坐过去帮她拍着背顺气。
叶修“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
可等他看到叶白山的表情,那到了嘴边的无数句辩解,最终却又颓然地咽了回去。
叶白山眼眶都是红的。
他的话、他的语气仍是那么严厉而不留情面,可现在的他头上已经有了零星的白头发,眼角的皱纹那么深。多年前站在门口看着警卫员抓他回来的男人身形挺拔气势十足,可纵然这样,在儿子的眼中,他也会不可避免地老去。
叶修神情黯淡下来,他看了一眼母亲和弟弟,又转过头看了看叶白山,颤抖着说了最后一句话:“我会打到,我再也打不了的那天。”
说完,他挪开视线,扭头走向了外面。
手指握到门把手的时候,他听到叶白山在他身后说道:“好,好……!”
“你有本事玩十年!!!”
岳清站了起来,急道:“小修!”
“哥,”叶秋也过来拉他,呲牙咧嘴拼命冲他使眼色,小声劝道,“你低个头,低个头啊……”
叶修抓着门把,骨节发白,他闭着眼睛喘息数次,再回头时脸上已是一片平静。
“对不起,”他声音很低,一句简单的道歉被他说得那么慢,显得格外郑重,又充满着无可奈何,“但我真不是回来吵架的。”
“照顾好他们。”他推开叶秋,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父亲的声音被房门隔开,却仍然震得他手脚冰凉。
“这个家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啊,终于说了。叶修不知怎么有点想笑,他想,好在,我已经不用回复了。
下午五点四十三分。
北京夜晚的天空已经渐而被一种浓郁的深蓝色笼罩,疏朗的云飘荡在远方的楼宇之间叫人看不清轮廓,而在更高的云层上方,数不尽的星星垂眉敛目地注视着人间,注视着那一点点微弱的光辉转坠风尘。
叶修捏紧兜里的纸条,快步穿过四合院的大门。
天黑得真快啊。这胡同里的树怎么都秃了。这羽绒服虽然薄,没想到还挺暖和的。北京也没比杭州冷到哪儿去啊。好饿啊,一会儿吃点什么呢。对了,回去的票还没买呢。哎这块地的裂缝好大……
无关紧要的念头充斥着他的大脑,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忘记几分钟前所有的不快、愤懑,和深深浅浅的难过。
不知怎么,他抬起头,望向胡同外人影幢幢的街道。而就在不远处,低矮的胡同砖墙边,有一点金红色的火星缓慢地在他视野里燃起。
“……”
吴雪峰没注意到叶修,他在很认真地点烟。打火机的火苗静静地腾起,烟丝燃烧,发出嘶嘶的声响,火光照亮了他一部分五官,看上去有点纠结。
足足几秒钟后,叶修才从愕然中回过神。他缓慢地掏出手机,低下头拨通了吴雪峰的电话。
回铃音只响了一下,吴雪峰就接起来了。
“喂?”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轻快,叶修看到吴雪峰的表情在瞬间变得柔和起来,“小秋。”
叶修背过身去,声音不知怎么有些哑:“接这么快,没在忙?”
“……”吴雪峰顿了顿,转而笑道:“是啊,怕你给我打电话。阿姨身体还好吗?”
“还是咳嗽,不过精神看着还行,”叶修拿出几乎被汗浸湿的纸条慢慢展开,说,“回去那么晚,家里没怪你啊?”
“我在讨媳妇,他们能说什么?”
叶修笑了起来,纸条上的墨水字彻底被滴落的水珠晕开了:“……我看是找婆家吧。”
“是,找婆家,找婆家,”吴雪峰存心逗他开心,“好在我老公不嫌弃我,我终于能嫁出去了。”
“老婆。”
“哎。”
“我都快站你面前了,你都看不见我,”叶修转过身,对着吴雪峰惊愕的眼神,响亮地抽了下鼻子,“……为什么没回英国?”
吴雪峰往这边走了两步,听见这句话又仓促地停了下来。他握着手机,眼神挣扎地看着叶修的方向。
话筒里和现实世界的声音相互纠葛着在空气来荡开,像是一曲低沉的二重奏。
“不是你说,不想我走吗?”
他说。
吴雪峰挂断电话,走过来,抬手紧紧搂住了愣在原地的叶修:“所以我在这里了。”
我在这里。
——我陪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