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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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一在白玉林家里混了两三天,才回到燕儿胡同。站在家门口,他习惯性地朝口袋里掏,这才发现自己把戒指落在白玉林家里了。这么一件不起眼的事儿,兰若也许不会发现,就算发现了,自己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也就是了。如此想着,渐一心里也就坦然了,迈开步子进了门。
兰若一改早起的习惯,正在床上睡懒觉。说是睡懒觉,其实他彻夜未眠,到了早上才稍有困意。他陷在梦境里,梦里全是渐一的笑脸,他慢慢漂浮起来,才发现渐一不是在对他笑,是在对很多人笑。渐一忙于应付,连他不在其中了都没发觉。他继续漂浮,转到渐一背后时,才看到他背后挂着另一张狰狞的脸……
渐一进了卧房,笑道:“小懒虫。”他坐到床边去,看着兰若的睡颜,忍不住低头吻了吻。
兰若微微皱眉,哼哼了一声,因为他闻到一股他不喜欢的香味。不过他还陷在梦里,没有睁开眼睛。
他的神色在渐一看来,是可爱又招人疼的。这两天兰若一味的乖顺,倒是在梦中才露出让人心痒的娇嗔表情来。渐一笑起来,干脆脱了衣服上床把兰若一搂,轻轻地在他身上抚摸。
渐一越摸越沈醉,二人的距离便越来越近。那股清香就这样弥漫开来,携着多天来的愤怒和愁闷,瞬间席卷了兰若的心。他抬起沉重的眼皮,在醒来的同时猛地把渐一推开,不受控制地大喊一声:“滚!”
他喊的声音太大,院子里的方子都吓了一跳,满面担忧地看着堂屋。接着,他奔到后院自己的屋子里,查看了一下自己藏起来的支票,心里计划着如果和兰若一起逃走,该到哪里去。
兰若可顾不上想那么多,他已然呆住了。自从跟了渐一,这是他第一次反抗。
渐一也始料未及。他盯着兰若,从鼻子里发出两声笑,说:“怎么了?”
兰若偏过头,两手攥着床单,什么话也说不出。
渐一果然是擅长排戏,对于这个场景,他已有了自己的看法,因道:“是不是做噩梦了?”
兰若静了片刻,最后麻木地点点头,说:“对。”
渐一松了口气,过来把他搂在怀里,说:“我说你今天怎么不起床,原来被噩梦压住了。没事,醒了就好了。”说完,他又开始爱抚兰若,摸着摸着,刚刚被惊回去的情欲便卷土重来。
兰若想起梦里藏在渐一背后的狰狞面目,突然紧张起来。他既不敢直白地拒绝渐一,又不敢继续和渐一欢爱。他像只无依无靠的小动物,一边往床边挪,一边说:“快中午了,我想先吃点东西。”
谁想他刚准备下床,渐一突然拽住他的一只脚,将他整个人扯了回来,两手穿过他的腿弯,将他压在身下,不由分说地吻了起来。
兰若被迫两腿分开,两脚扬在空中。他从没有如此厌恶过这个和人相拥并紧密相连的姿势。
渐一身上带着的淡淡清香,弥漫在兰若鼻尖,让他几近窒息。兰若胸中的情绪再也积攒不住,化作眼泪,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渐一从没见兰若哭得这么凶过。他停下动作,问:“怎么了?疼?”
兰若哽咽片刻,答道:“嗯。我想趴着。”趴着就不容易闻到香味了。
渐一点头,温柔地把兰若翻了个面,然后继续毫不留情地冲撞起来。
结束以后,兰若立刻就去洗澡,渐一则坐在天棚下享受餍足后的休闲。他拿起小圆桌上摆着的报纸。向上一面刚好是他的结婚启事,这就表示兰若昨日刚看过。渐一叹口气,自然而然地把今天兰若的异常归咎在自己的婚姻上。这就和当初订婚一样,总需要时间缓一缓,缓过来也就好了。
渐一继续翻报纸,翻到了时政要闻。上面说,丁大帅议决在北平成立国民政府,战局已定,前线的小摩擦即将爆发为大规模的战争。
渐一叹了口气,对于自己花时间看这些无聊的大事颇感后悔。这些新闻他已经很久不关注了。在他看来,大事全轮不到他管,天塌下来有大哥顶着,再塌还有妈呢。
兰若换了衣服出来,乖乖地坐在渐一身边。他注意到报纸被翻乱了,但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丝毫不过问渐一婚礼的事。他拿起酸梅汤来喝了口,朝渐一说:“让方子也给你送一杯来吧,喝了很凉爽。”
渐一笑着把他的杯子抢了过来,说:“先喝你的解解渴。”
他左手端着杯子,兰若便注意到他的戒指不在了。
兰若垂下头,暗自顺了顺气。
临近婚礼,渐一是真的忙了起来。他提前两天就被丁太太下了命令,要他晚上别出去乱跑,在家里听候吩咐。于是渐一久违地在家里住了两天。到了婚礼这天,他起了个大早,被赶着做这做那,就算什么也不做,也得穿着礼服直挺挺站着,还真是个累活儿。
兰若这天也起了早,他是被远处的锣鼓声吵醒的。丁家五少爷结婚,阵仗不比打仗小,隔着半个城都能听见动静。他在家里干坐了一会儿,实在无聊,便捧起一本白话小说看。他如今看书顺畅多了,但仍然不能算轻松。别人也许是一扫一行字,他却是盯着每一个字挨着认。不到一个小时,他的眼睛就酸疼了。这也就只好把书放下。他站起身来,在家里随意走动着,定不下神来。
方子送了一碗冰镇绿豆汤出来,看兰若闲不住,知道他是因为远处的锣鼓声而烦乱,便劝道:“公子喝碗汤,出去逛逛吧。”
兰若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端起碗来喝了口绿豆汤,淡淡地说:“别碰上人家迎亲。”
方子说:“哪能呢?北平城大得很。您往前门那边儿去吧,这方向是反的。”
兰若倒是很久没去那一片热闹地带了,便说:“好罢,逛逛也好。”
方子说:“那儿人多,我跟着您吧。”
兰若笑道:“我还能被人拐走不成?我一个人去逛逛就行,你好好看家吧。”
方子只好点了头,又嘱咐了他几句。兰若脸上挂着微笑,耐心听着,一一答应了,这才出了门。
兰若套了一件淡青色的绸衫,看着虽不贵气,却颇有些文质彬彬的气质,叫来的人力车夫于是称呼他一声“先生”。兰若对这称呼倒挺受用。到了地方,他像所有阔公子一样,另外给了那车夫几个赏钱。车夫鞠着躬,恭维着说了几句吉利话。
车夫拿了兰若的钱,于是恭维兰若;兰若拿了渐一的钱,所以给渐一赔笑;渐一拿了家里的钱,所以不敢违抗家里的命令。世道永远是这样,一层一层,永无止境。
兰若如此想着,心里既平静,又冷淡。他开始在心里计算自己这段时间攒下的钱。若是按照寻常人家的日子来过,自己攒下的钱,供应自己未来的生活,已是绰绰有余了,可若是按照现下的吃用标准,那还差得远。单说每天喝冰镇的东西,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自己身上穿的上等绸缎,又是一个大数字,想要别人尊重你,更是需要用钱来砸。
兰若在街上边走边想,突然发现身边的景致有些熟悉,抬头朝四周一看,他猛地愣住。真是奇了,自己竟是不知不觉出了正阳门,走到了八大胡同的地界儿。上回被丁家赶出来,他也是迷迷糊糊地走回了柳巷。自己跟这地方,是有多深的缘分?
兰若又认真朝四周看了看,发现有不少寓所都挂着堂号,可见这条胡同所住的伶人们居多,自己还没走到妓院的聚集地。兰若松了口气,立刻决定离开,再往前走真成故地重游了。然而,转身的刹那,他眼睛突然瞟到身侧的一处院子。那院子门口没有挂堂号,但牌子上却清清楚楚写了两个字——“白宅”。
兰若怔住了。这条胡同住的伶人多,难倒这里住的是白玉林吗?不过白玉林名气那么大,应该住的更豪华些才是,也许只是一个同姓的伶人。兰若一边想着,一边摇了摇头。算了,这和自己又有什么相干?
然而,兰若今日这趟出门,真是一切都赶了巧。正当他要离开的时候,这院子的门突然开了,白玉林从门里走了出来,和兰若来了个四目相对。一时间,两人都呆住了。末了,白玉林挂起笑容,朝兰若拱了拱手,说:“沈公子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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