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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池正用着早膳呢,外头就有人来通传九条家主来访。她还未来得及咽下嘴里的水晶虾饺,那笑面虎般的男子便一掀帘子,走了进来:“侄女近日可好啊?”
九条家主与她有数月师生之缘,龙池以师长之礼相待,颇为尊重地起身:“一切都好。不过叔叔怎么今日突然来了?也不提前知会,搞得什么都没准备…还不快上茶?”
“临时决定而已。再说我们是一家人,自然不必拘这些虚礼。你可知我今日为什么来?”九条笑着接过茶碗,只是端在手里,却不喝,“提示,我刚刚下朝。”
“想必不是父亲请您来的,您另有要事?…莫非是为着昨日新案子的事来的?”龙池略加思索,无奈笑道,“那您可是要失望了,虽说我很感兴趣,但父亲不想让我掺合呢。”
“怎会。”九条义正词严,“是今日高贞宫亲王提到你,说你在律法上有天赋,应该请个老师好好教导呢。”
龙池好奇地看着他:“所以您毛遂自荐?”
“自然。”九条道,“不过我这个老师向来不喜欢纸上谈兵,讲究实践出真知。现如今最好的实践就在眼前,不知侄女意下如何呀?”
龙池失笑:“说到底还不是要我掺合。也罢,正遂我意。就我们二人去吗?”
九条不说话,而通传声替他回答——还有高贞宫亲王也要随行。他一合折扇,道:“这下差不多了,我们只要再去寻一个人就行。”
龙池:“谁?”
“三皇子。”
不多时,三皇子府上,便有一个“凹”字上门拜访。三皇子见到他们的时候,几乎没认出来在高贞宫亲王与九条家主中间那位风度翩翩的红衣公子正是盛名在外的京都玫瑰白石薰。
“白石小姐,你……”三皇子愕然,几乎连茶杯也拿不稳。
“嘘。”龙池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女装行事不便,叫我龙池吧。”
“行,龙池……”三皇子点点头,又望向这三人,直觉不妙,“你们上门来,究竟是什么事?”
九条家主摇扇道:“当然是为了接受您的领导,前去调查杀人案啊。”
【九条】发起了组队邀请。
三皇子:“不……那个,我本来没想调查啊……”
【三皇子】拒绝了组队邀请。
“现在你想了。”高贞宫道,随后借着自己身为长辈对三皇子的辈分压制,强行将他拉入了队伍中。
【三皇子】加入了队伍!
九条见这一番叔友侄恭,满意地笑道:“哎呀,我们四个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如此才能有缘份能在一起合作调查。…就是龙池矮了点,美中不足。”
这么说着,他的手伸向龙池的头顶,好一顿乱摸,直到后者忍无可忍,弯腰闪身躲过才算完。
九条:“白石摸你头发你都不生气,我作为叔叔摸摸怎么了!”
龙池:“……”好气哦,但不能骂他。
高贞宫连忙打圆场:“算了算了,不如我们先想想去哪里开始调查吧。三皇侄,你怎么看?”
“……我应该怎么看?我一窍不通啊。”三皇子擦了擦额间不存在的汗,“我,我觉得…我决定全权交由刑部卿代为领导,就这样。”
龙池斜斜瞥着他:“昨日你找我兴师问罪的时候不是很有气势吗?”
“兄弟情谊是一回事,这种政务又是另一回事。我志不在此,自然没什么深刻见解,不敢妄言。”三皇子叹了口气,道,“还是听皇叔指挥吧。”
如此这般,三人视线都聚焦在高贞宫身上。后者思索半晌,开口拍板:“那就先去皋家看看吧。”
马车上,三皇子看着龙池,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于后者开口:“怎么了吗?”
三皇子指着她怀里的猫,问:“这是护国寺的那只猫?你怎么带着它出来?不过居然是只玄猫,倒是好兆头。”
“因为它还小,离不开我啊。是不是呀?”龙池低头蹭了蹭小黑猫,而黑猫也配合地喵了一声,像是能听懂人话似的。
“说起来,你给它起名了吗?”高贞宫也伸手,想要去摸摸小黑猫,却被黑猫躲开,它还威胁般地冲着高贞宫哈了一声。
“还没取呢,我想想哦……”龙池侧头,凝神思考,不知为何,神情突然恍惚起来,像是一下子出了神。九条盯着她的侧脸,随后探究怀疑的视线缓缓下移,看向正打着哈欠的小黑猫。
“就叫修格斯吧。”龙池突然回神,作出了决定。
九条眯着眼,摇扇笑问:“好拗口的名字,有什么典故来历吗?我竟不知道出处。”
龙池摇摇头:“我本打算按照唐国对猫的叫法,取名为啸铁的。只是刚刚突然脑中出现这个名字,我觉得很是适合……这说不定是某种天意呢。是吧,修格斯?”
修格斯喵了一声,算是应答。
九条看着这只猫,眼前出现瞬间的重影,就像是那猫并不是猫,而是有着无数张口、百千只眼的怪物,正蠕动着趴在龙池的膝上。
是、错觉吗?
九条合上眼,不欲再探。
而马车摇晃着摇晃着、不多时,就到了皋家门前。
民部少辅虽是京官,但乃是从五位下的品级,放在地方自然有着威风,但在京都,便算不上什么大官了。平日里宫宴都只能坐在后边的不显眼少辅,一夜之间府上就成了皇子朝臣争相踏足之地——然而,却是用自己女儿的性命换来的,所以尽管门庭若市,少辅大人面上却还是难掩中年丧女的凄凉。
未再多寒暄,四人先去看了尸体。他们站在门口默哀数秒,才推门走入皋月静的——现如今用来停尸——房间。
被害者死在床上,这次同样是利器毙命,无反抗伤。恐怕她是在睡梦中被杀,因此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龙池看着她苍白僵硬的面孔和干涩的牙床,心中不忍,犹豫再三还是别过头去。
九条见她掩面不忍看,故意惹她:“哟,往日侄女…侄子不是挺威风的?今日胆子这么小了?”
高贞宫蹲在地上检查尸体,头也不抬,顺口接话:“什么威风?”
“殿下醉心工作,自然不知。三年前我这好侄子在岚山可是出尽风头——”
龙池听他说起,立刻出言打断:“因此也得了报应,不是吗?生命危险在前,我身不由己,若无必要,我并不想伤害任何人,自然也不想见任何人在我面前——更何况死去呢。”
三皇子见她神色不对,习惯性宽慰:“权力斗争,大多如此。白……龙池君还是很心善的,绝不是胆小。”
龙池看他一眼,灿金色的眼睛里似有悲伤的水波粼粼,令三皇子一时失语。旋即她垂下眼去,这一切就都被掩去了。
而另一头,高贞宫也做好了检查。他从皋月静的喉咙里摸出一片柔软的叶子,它黏着在他指腹上,呈现着死气沉沉的墨绿色。
“这好像是茶叶。”他倒不嫌恶心,伸出手想让身旁的三位仔细看看。三皇子连忙倒退几步,说自己看得清;九条原地站定,却展开扇子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弯起的眼睛。唯有龙池,这时候却转过脸来,仔细地瞧了半晌:“殿下真厉害,这也能看出来。”
“能入口的叶子不多,茶叶算是其中之一……可为什么会在咽喉处呢?”高贞宫视线微转,落在一旁的茶壶上。龙池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走过去掀开了茶壶盖:里面没有水,但确实堆积着类似的茶叶。
她看着壶内,缓慢地转动着,然后说道:“你们看,这叶子都积在这一面,像不像直接用茶壶喝茶?”
三人传递着茶壶,往里头看去——确实,里头半湿润的茶叶都堆积在圆润壶壁的一侧,不像是正常使用留下的痕迹,倒像是有人掀开了茶壶盖,豪迈牛饮。
皋月静乃是传统淑女,自然不可能这么喝。三皇子先入为主,问道:“是…凶手喝了她的茶?”
“也不是没可能。”九条不置可否。
龙池盯着茶叶,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她灵光一闪,脑中的猜测迫使着她往高贞宫的方向看去,而后者也正朝她看来,像是在鼓舞着她什么。
“我看,把这个送到太医那去瞧瞧吧。”龙池道,“这茶恐怕有问题。”
“刑部有人手,此刻估计已经在外面等着了。”高贞宫道,“我送去让他们先看看,是否与护国寺中查验出的是同一种。”
龙池点点头,他便带着茶壶离开了。剩下三人就继续在皋月静的房中检查,看看是否还有别的线索。
说是还有线索,那也确实有:房中某一扇窗开着,窗棂上有尘土的痕迹,多半是凶手从窗口溜入时留下的。然而,三人走到对应的窗户外时,却发现因着多日无雨的缘故,泥土不仅没有柔软到可以留下清晰的脚印,还只能依稀看到由被踩折的青草构成的小径,根本无从判断凶手的体态形貌。而且,当这模糊的痕迹延伸到石板路上时,便彻底消失了——线索也就这么断了。
正面面相觑时,高贞宫回来了。他带来的倒算是好消息:茶壶中的药,确实与护国寺中验出的药相似,至于是不是同种,还要仔细再查。
“那么,便先从这茶找起吧。”龙池道,“把皋小姐的侍女叫来。”
皋月静的贴身侍女是个看上去面相就老实的女孩,她恭恭敬敬地跪好,一五一十地作答。但当问到茶叶来源时,她却道:“这是昨夜小姐自己拿出来叫奴婢去泡的,并非是府中发的份例。”
“你再想想,你可知道这是谁给你家小姐的?”龙池问。
“奴婢不知。”
高贞宫又问:“你家小姐平日里都喝什么茶?”
“小姐喜茶,平日里不太喝府上的,说是品质一般,都是宁肯自己花银子去茶庄买。不过偶尔也有别家小姐会送来一些,都在小厨房放着呢。”
顺着她的话,高贞宫又命人去小厨房查,却一无所获——同品种的茶倒是也有,而且还有许多,只是都没有药,是全然正常的茶叶。这样看来,查明这些掺着药的茶叶的来历,便是现下的突破口了。
“茶商……?我不是很熟,你们有能打听的人吗?”高贞宫诚恳发问。
三皇子道:“我只喝茶,京都茶楼我倒是熟,我去托他们打听一下?就是可能来不及。”
“那算了。”高贞宫又看向九条,“你呢。”
九条:“我没买过茶诶。”
高贞宫:“?”
九条:“抱歉,只蹭皇室贡品。”
高贞宫:“……”
“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九条笑着,看向龙池。后者脑门上冒出一个问号,指着自己:“我?”
“鹰司家主管农商之事,我与他并立,没这个权限指挥他,但你可以啊。”九条道,“摄家宗家嫡出的大小姐,虽说你可能不知道,但白石早就关照我们,见你如同见他——由你作主去问,不需一个时辰,明细肯定就送到你桌上了。”
“…见我如见他?真的假的?”龙池听了,倒是有些意外,毕竟白石从来没对她说过这事。
“这是自然。”九条重重点头,试图增加自己说话的可信度。
“……好吧。”龙池道,“不过我还有个问题。您见我父亲的时候,也会搂他的腰吗?”
九条笑眯眯答道:“不会啊,怎么了。”
龙池:“……既然见我如见他,那请您把手从我身上拿开。”
“哦,好吧。”九条收回了爪子,笑意盈盈。
修格斯喵了一声,继续在龙池的怀里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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