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21

-----正文-----

小二子的手里提着一个猪头，慢慢走。

上房阿姆说少爷患了怪病，要月月十五喝猪头汤才止得住。猪是要两年生的，没配种的公猪，耳朵得打卷花，三个最好，两个次佳。鼻子还要短些，鼻孔还要大些，要大到可以兜住十颗山楂，才够。猪头一整只下来，火烧了鼻毛耳毛，骨头留着，眼睛开着，直到起锅了姆妈把珠子挖出来，都不能闭上。

汤很甜，小二子偷偷瞄过。他记下了萝卜红枣，枸杞陈皮，梨块芝麻，花椒子，小冬瓜，然后看着姆妈把洗净的猪头往下沉，那陪了他一路的头飘转飘转，不能闭上的眼睛透过木板缝，对上了他的眼睛。

有时候小二子老梦到那些猪死时的样子。大屠户招呼齐了人手捆好猪，就操着长长的刀对准短肥的颈脖，“噗”一下直直插到底。刀刃艰难地抽离，鲜红液体没了阻碍，涌动得越来越快——然后喷射。猪的眼睛大大，发出像人一样、又更惨烈的哭嚎，尖锐瘆人的嘶鸣搅得大脑发昏，小二子不敢多听，捂耳转身，望见屠户的妈背跪在祠堂，敲木鱼。

他被尿憋醒时，耳颈一片都湿了，伸手一摸，才知道掉了眼泪。

“猪，猪，”小二子在乡间的道上一个人喊，“你疼不疼？”

他站在田埂中央，天和地都融成茫茫的黑，远一些的地方还翻着秸秆没燃尽的火星子，顺着风将焦甜味送到四面八方，灰烬落在脚下。他想起早些时候，爷爷在山上抱回了一窝猪崽，后来回春，就放了回去，只留下一只最小的。十岁那年，听说少爷的表姐被野山猪拱下山崖死了，从那时起就挨了病，要吃猪头汤才保命。每月十二，爷爷就得准备上山了。山间早夜凉，兔绒攒成的帽、狐皮制成的袄、老牛留下的靴——还有一支土猎枪。少爷奇怪，要爷爷亲自送去猪头，剩下的脏器皮肉又一概不管，头先还晓得爷爷把肉拿去分散，后来也什么都不见了。等到三更半夜再也听不到山猪的动静时，爷爷和猎枪，连带着那些物件，都没了。小二子的爹娘把他关在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雪落在柴草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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